由於齊克果的憂鬱性格,他終身未婚;曾經有過短暫的戀情,卻在不到一年的時間毀掉了婚約。或許是為了保持審美的距離,或為了永久的思念和回味,他最終拒絕了愛情,把痛苦留給自己。齊克果一生都無法擺脫憂鬱,因而借文學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感、以文學的筆墨分析人生的遭遇。《誘惑者日記》選自他在失戀之後一年中所著的《或作此/或作彼》一書,其中不少感受和體悟出自他短暫的戀愛過程。《誘惑者日記》中的誘惑者約翰尼斯,就是審美主義的典型人物。當他邂逅青春洋溢的少女克蒂麗亞,便被她深深吸引。他千方百計地設法「偶然遇到」她,先以機智的冷嘲熱諷和特立獨行的思想行動吸引她,使她由厭惡、畏懼到迷戀;然後,再用滾燙的墨汁與熱情的語言,引誘女主角自願付出情感、奉獻所有。從一開始約翰尼斯就不打算以婚姻作為這場戀愛的結局,而是試圖讓女主角在進入愛情後便永遠停留在愛情階段,最後連她也厭惡婚姻的庸俗,並放棄婚姻,試圖保持更為高尚、純潔、真摯的戀情。他細細地品嘗愛情的滋味、欣賞他的傑作──由他引導、締造而獻身於愛情的克蒂麗亞。這就是誘惑者約翰尼斯,他既不放棄現實中談情說愛帶來的感官和心靈的愉悅,又企圖追求理想的、審美的永恒。 書摘*四月四日當心!可愛的陌生姑娘,要當心!從馬車上跨下這一步可不那麼簡單。有的時候它就成了決定性的一步。不信我可以借給妳一本蒂克的小說,在這本小說裡妳會讀到一位女士從馬上下來就捲入了一場糾紛,於是這關鍵性的一步就決定了她整整的一生(這是指蒂克[Ludwig Tieck]的小說《迷宮悍女》。一位標緻的英國小姐由於從小閱讀了解剖學教科書,對婚姻生活產生排斥心理,因此將眾多的愛慕者拒之門外。她把身心都投入到天文學等科學之中。一位高貴聰明的貴族與她一起從事科學研究,卻無法贏得她的心。有一天,他們一起騎馬外出時爭吵起來。她十分惱火,匆匆下馬,騎裝勾在馬鞍上撕破了,因此羞愧萬分,在自己房中整整躲了一個星期,不料竟發覺自己愛著他,並決意嫁給這位高尚的人)。況且,馬車的腳踏板是如此破舊不堪,從車上下來往往無法保持儀態萬方,而不得不冒著跌入車夫和僕人們懷抱的風險。車夫和僕人們真可謂豔福匪淺啊!我想連我都願意到一戶少女成群的人家去當一個傭人。這樣的傭人是最容易探聽那些少女的秘密的。不過,看在上帝的份上,千萬別跳,我求求妳!當然,天色已晚;我不會去打擾妳,我只是逗留在這盞路燈下面,從這兒妳發現不了我,既然妳看不到我,自然也不會感到窘迫不安,而且,妳沒有發現我,就不會知道我在看妳。因此,不必顧慮妳的僕人是否有力氣,是否能攙扶住妳,不必顧慮妳鑲著美麗花邊的絲綢裙子,也不必顧慮我是否會站在一旁偷偷注視,讓妳那隻向令我傾慕不已的纖巧、玲瓏的小腳勇敢地踏進這世界吧,相信它不會找不到一個落腳之地。倘若妳為了找不著這樣一個落腳之地而發抖,或者雖然找到了落腳之地依舊發抖,那麼趕緊跟著踏上那一隻腳,因為有誰會如此殘忍,竟會忍心置妳於這般境地而不顧;又有誰會這樣粗魯,這樣怠惰,竟會對生意盎然的美無動於衷呢?或許妳擔心有人會冒犯妳,這自然不會是僕人,當然也不會是我,因為我已窺見了那隻纖巧的腳,從中我就可推知妳亭亭玉立的身姿。作為一個自然科學家,我從居維葉(Georges Cuvier,法國科學家。他斷言科學家通過一根骨頭可以再現整個動物)那兒學會了這種本事。所以趕緊下來吧!妳的不安更增添了妳這番美色的魅力!雖說不安本身並非就是美,而只有在不安之際又表現出克服它的力量才呈現出美。看啊!這隻纖足立得多麼穩!我發現那些長著優雅纖足的少女,往往比那些長著笨拙大腳的人站得更穩。然而又有誰會想到,她竟不是從馬車的踏板上一步步走下來,而是一躍而下,這可要危險得多,會把衣裙給撕破的。不過,女孩子乘馬車本來就是件頗擔風險的事情。除非她們永遠待在車裡。花邊和緞帶會被勾住,撕成碎片,但是也不過如此,沒有人會看到這些。誠然此時有一個身影閃過,一件斗篷幾乎遮住他的雙眼。路燈的光線正直射到妳的眼睛,妳根本無法看到他走過來。妳跨進門檻時他正從妳身邊一閃而過,就在這個微妙的時分,一道目光飄落在妳身上,妳臉上升起紅霞,胸脯起伏不停,一聲歎息不足以使它們平靜;妳的目光裡充滿了惱怒,充滿了高傲的輕蔑,同時還有含著熱淚的祈禱,這兩者同樣美好,都是我所應得的;因為我既值得妳鄙視,又值得妳落淚。但這卻是我蓄謀已久的,這所房子是幾號?我看到了些什麼?櫥窗裡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。可愛的陌生小女孩,我這樣做也許太厚顏無恥,但這在我卻是身不由己地追隨著光明……。她早已把方才的不快丟在腦後。噢,這也難怪,一個剛剛十七歲的妙齡少女,正當無憂無慮的年華,光顧商店買東西,商店裡琳琅滿目的商品使她目不暇接,自然樂而忘憂了。她甚至根本未曾留意到我。我孤零零地站在櫃檯的另一端,對面牆上懸著一面鏡子,她並未正對著鏡子,但鏡子卻映照著她,鏡子是何等忠實地捕捉住她的身姿啊!就像是一個恭順的奴僕的忠實奉獻,對奴僕而言,這個妙齡少女具有何等重要的意義;對少女而言,這個奴僕可謂視若無睹。奴僕式的鏡子的確在映照她,但卻不敢擁抱她。何其可憐的鏡子啊!你只能占有她的身影,卻無法據有她本身;何其不幸的鏡子啊!你沒有膽量把她的倩影珍藏在你心靈深處,躲開世人的目光,反之,卻要把它展示給他人,比方展示給我。倘若人成了這副模樣該是多麼苦惱啊!然而就有一些這樣的人,他們從未據有過任何東西,只有在他們把東西展示給別人看的那一刻,他們才據有這些東西,他們所掌握的只是事物的表層,而不是事物的本身,一旦事物本身向他們現身時,他們反倒失去了一切。正像少女輕聲歎息著對鏡子傾訴心事時,鏡子反倒連她的倩影都喪失了。假使一個人不能攫住美,將它留在心中,那麼他一旦面對美好事物時一定寧可與之保持一段距離,免得因為離得太近,反倒使擁抱在懷中的東西逃逸出眼睛的界限,而把握不住它的美妙之處。如果把它放到一定距離之外,他又會重新看到那動人之美。當然如果他的靈魂生有眼睛,那麼縱然他緊緊擁抱著美,縱然他不能把它作為審視的對象,縱然他親吻著美時,他依然可以讓這美留駐心間……她是多麼姣美啊!可憐的鏡子,它該有多麼苦惱!好在它不知嫉妒。她的鵝蛋形臉龐微微向前傾著,這使她的前額略顯得比實際更高一些,它純潔、高傲,但並未顯出過人的聰明。她烏黑的頭髮輕柔典雅地盤繞在兩鬢。她的臉好像鮮嫩的水果,豐滿圓潤,她的皮膚幾乎是透明的,如同天鵝絨般光滑細膩,我的目光領略著這一切。至於她的眼睛──說句實話,我還未曾看見,因為它們躲在濃密的、彎彎的睫毛背後,那彎彎的睫毛像絲絲金鉤,得冒著多大的風險才敢與她的目光相交啊!她的頭部好似聖母瑪利亞的畫像,但她卻不像瑪利亞般沈浸在對上帝的冥思之中,她的臉龐浮現著種種不同的表情,她所關注的是塵世間的種種榮華富貴。她摘下手套,在鏡子和我面前露出右手,雪白勻稱,宛如希臘雕像,沒有戴什麼飾物,無名指上也未戴金戒指,太好了!她略略抬起眼睛,姿色一新,然而容顏依舊,只是前額似乎低了一點,鵝蛋形臉龐欠缺修整,卻顯得更為生動。她正在同店員商量,她隨和、歡愉、興高采烈。她已挑好了幾件物品,又拿起第四件,仔細審視著,問問價錢,她把這一件單獨放置一邊,藏在手套底下,這肯定是個秘密,打算送給──心上人?但她未曾訂婚。唉,可是沒有訂婚的人照舊可以有心上人啊,就如同許多人雖然訂了婚卻沒有心上人一樣。我是否應當放棄她?我是否不該打擾她寧靜的幸福?……她正打算付款,但她遺失了錢包……她或許會留下她的地址,但我不去偷聽,因為那會剝奪我日後的驚喜;我日後肯定還會碰到她,我會認出她,或許她也會認出我,因為想忘卻我的眼神並非是件輕而易舉的事。我總會在某個偶然的場合再度與她重逢,那時我就會因出乎意料而驚喜交加,縱然她沒能認出我,縱然她的眼神未透露出她認得我的消息,我總能找到個機會在一旁注視她。我敢斷定這會讓她記起今天這番情景。不可太性急,不可太貪婪。任何美好的東西都要從從容容地享用,她已登記好了地址,她就要離開了。
來源: iRea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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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克果(Soren Kierkegaard, 1813-1855)丹麥哲學家、神學家與文學家,生卒於哥本哈根,曾在哥本哈根大學攻讀神學、哲學與文學。他從小在篤信基督教的父親嚴格的宗教教育下,一生都是虔誠的基督徒;又因受父親感染,生性憂鬱而敏感。他對哲學的領悟、生活的觀察與人生的體驗也是獨到且深刻。哲學倡導愛智慧,要求人們不斷地探索宇宙和人生,掌握自己的命運;宗教倡導愛上帝,要求人們虔誠地信仰上帝,相信命運的安排。在齊克果聰慧、虔誠又憂鬱的年輕心靈裡,愛智與虔誠深深地矛盾、生活與信仰深深地矛盾、豐富的情感與內心的憂鬱深深地矛盾,以至於他曾說:「哲學和基督教是永遠不可能聯合的。」正是這種思想、性格的矛盾,決定了他一生的命運,造就他成為深刻體悟人生的存在主義哲學家。主要著作有《或作此/或作彼》、《恐懼與顫慄》、《反覆》、《哲學斷片》、《不安的概念》、《基督教訓練》、《反語的概念》、《瞬間》、《日記》等書。 譯者簡介余靈靈一九八二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,長期從事哲學教學工作。著有《哈貝馬斯傳》,譯有《世界哲學寶庫──世界225篇哲學名著述評》第二卷、《蘇格拉底的最後日子──柏拉圖對話錄》、《保衛世俗人道主義》等書。目前任教於中國綜合運輸培訓中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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